青山隐鹿

专注做饭一百年(๑•̀ㅂ•́)و✧

【楼诚】葱油面

过完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人都在倦怠和饱暖中度过。年饭总是很丰盛,即便现下年景不好,内忧外患。寻常百姓一整年似乎只盼着要过年,旧历的新年里总有各种各样传统的神话在里面,赶年兽,送穷神,送灶,接财神。人们习惯于把不切实际的幻想换成愿望,在过新年的时候虔诚地祷告出来,然后兴奋鼓舞十几天,等到关于新年的快乐和憧憬如潮水般退去,那些许下的愿望就和过去的若干年一样,沉淀到琐碎的生活的尘埃里去了。

新年仅有两个人度过,这似乎是悲凉的表现,但于明楼来说却是安心踏实的。年景很差,战火纷飞,也就只有租界能有一番祥和洞天。他赶在除夕之前送走了明家大姐和阿香,苏州老宅会有人来接应。家里人丁稀少,唯一的小弟也参战,大姐临着过年总要念叨一番,屋子太空,走来走去的不过是寥寥两三副面孔,的确是凄凉。明楼哄着大姐早些回乡,一方面是怕夜长梦多,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大姐在家乡的旧宅子里好好热闹热闹。老宅里叔叔伯伯们都还健在,留在祖屋的同辈和晚辈们也娶妻生子,小孩子们热热闹闹的唤他们大姑大伯,跑来跑去,手里攥着些灶糖芝麻糖。小孩子都很聪明,嘴巴很甜,叫人的时候柔柔软软,让人听了从心尖里荡出一股热流。明镜懂得自己这个弟弟的苦心,就很顺从的收拾行李,又打发人买各样上海土产和乡下难见的小孩子们的时新玩具做礼物。二十九那天回乡去了。

大姐回乡,是阿诚去送的,给人一路要送到苏州。他也有公务在身,需得在苏州停留个两日,新政府放了年假,大姐和阿诚都不在,明楼一个人便仔细地偷了一番懒,日上三竿也不肯起床,只披着衣服团在棉被里看书。无人泡茶,他自己也懒得烧水烹茗,干脆就不喝,只从凉水壶里倒一满杯清水聊以解渴。水冻了一夜,下肚很凉,连着肠胃喉管都要打个寒战。明楼只好小口小口的饮,想起先前与阿诚客居巴黎,带去的好中国茶喝完了,阿诚便烧一壶热水分注两杯,告诉明楼他自此要以白茶待客。那时他们住的房子里有个壁炉,冬天烧起来很是暖和,两人围着壁炉喝“白茶”,风流别致,也可谓“小雅”。

饶是不想起床,却也委实躺不住了。睡得太多人要头疼,明楼有时很羡慕自家小弟明台可在床上窝一整日不下来的本事。他收了书,翻来覆去几次,便穿鞋下床。睡衣是棕蓝方格,偶尔穿插几条白线,棉布质地。这套睡衣还是阿诚入冬前备好的,说冬天太阳金贵,穿棉布睡衣晒晒太阳,全身的筋骨就都通了。明楼素来对这些日杂小事不上心,只好看着阿诚收好那套常穿的真丝睡衣。他其实不挑,虽然是大少爷,但身上并没有纨绔子弟挑三拣四的公子脾气,给什么就穿什么。以往他总要枕戈待旦,冬日天短夜长,早起去新政府报到,经夜的寒霜还没有散下去,更别说晒着太阳。如今人闲下来,在床上无所事事躺到十点,东照的太阳晃进屋里,暖融融的,到是舒服。明楼的床在北窗下面,正是晒太阳的好方位。他在床沿坐着,只觉全身暖浸浸的,地板也暖,腾起木头和蜡油混合的气味,静日生香。他呆坐在床上一阵,心里感谢起阿诚给换棉布睡衣的好来。

午饭草草,从外面的馆子定了食盒,短扎利落的小招待毕恭毕敬地捧着给送到明宅,打赏小孩子小费若干。午饭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还热着,却不是滚烫。外面的饭菜总喜欢在出锅前浇一层明油再撒碧葱,看上去清鲜好看,但滋味却差,菜香肉香皆被那汪热油遮去了。明楼兴味索然,勉强咽了半碗米饭,又喝汤一小碗,再不下箸。食盒并不急着送回,明日饭馆自会差人过来取,他便把菜同汤饭收拾进去,食盒坐在厨房切菜的桌子上,形单影只的。

饭后明楼去花园里散了散步,踩蚂蚁窝一个,折枯枝两截。百无聊赖。回屋看书,头又疼起来,寻药不得,只好坐端正了生生挺着。脑子里过了大大小小几件事,都是年后需要办的,轻重缓急,孰先孰后,他少不了在心中细细算计。费心算计着,就口渴起来,想起阿诚泡得一手好茶,便一叠声的唤他名字。叫了两声,四下安静,无人应答,这才想起这间屋子今日空荡荡的。他想起早上就喝凉水,午饭重油重盐,现下渴了连茶都喝不到。想起这一整日的不顺心,心中竟委屈起来,便按着额角瘫靠在沙发上,数着眼前的钟摆一左一右的晃,晃了三百下,五百下,渐渐数不清楚了。

待到明楼醒来,天已黑了,房里却亮,他想不起自己何时开了台灯。身上盖一条厚毯,茶几上置一个木托盘,里面装阿司匹林两粒,清水一杯。明楼伸手摸摸,水杯尚温。他就着水吃药,其实不吃也无妨了,明长官头疼已愈,心中充斥着欢喜。

厨房开着灯,一室明黄。饭厅的灯关着,便有一道悠长明亮的光从厨房照出来,再长长的拖到地上,像斩劈黑夜的利剑。明楼凑着厨房门往里瞧,阿诚正站在灶前翻着锅铲,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或许是闻到厨房透出的油气,还在扒着门看的人忽然觉得饿了。他往里面一走,守着灶台的人听见响动就回头,两人就着头顶悬着的电灯互相看着。

「大哥」

「怎么回来了?」

「赶上火车就回来了,看着大姐上了老宅的汽车」阿诚压低了声音:「您交代的事,也在苏州办妥了」

明楼点点头,苏州的事办妥,大姐的事也办妥,交给阿诚去办,这样双全的结果令他满意。他放松下来,扫过灶上的锅子:「做些什么吃?」

「给大哥熬点葱油」

「巧了,正想吃这个」

「我就知道」阿诚拿着锅铲勤翻慢炒,葱油香气缓缓而升,他面上有些得意,笑得开怀:「我看食盒里都没动几口,就知道大哥没吃舒服」

明楼听了只好点头。他说是不挑,但也有些可圈可点的小毛病,例如饮食。以往每每他吃不克,都要吃一碗葱油面排解。葱油不难得,面也不难得,只是熬葱油费些功夫,总要守着,还要勤翻以免糊锅。往常葱油面都是阿香做,但明楼私心却觉得阿诚做的好吃,嘴上不好说出来,就只好暗自怀念当年在巴黎能一饱口福的日子。今天午饭他的确没吃舒服,胃里空着,嘴里却没滋味,不成想阿诚赶了回来,又跑到厨房熬油煮面,这些心思,明楼全数收下了。

若熬葱油,只可以香葱熬,大葱味道太烈,熬出来总有糊糊涂涂的焦炭气味。用香葱熬油,也只能用葱叶,不得用葱白。温油入锅,小火慢炸,约要一刻钟或更久,待到葱叶被热油炸得焦酥失水,变得枯萎干黄的时候才算好了。这边慢慢熬着油,那边就要调汁,以酱油冲化白糖,搅匀入锅,登时会腾起咸甜香味,手底下翻拌就更要快些,然后再熬一两分钟就可关火。晾凉装瓶便是家常葱油。阿诚这边熬得葱油,便倒进大碗等它冷透,那边早就又架上了锅预备煮面。面条要细面,煮开便添凉水,再煮开一次就可装盘,葱油面不好吃煮得太软的面条,失了筋道。明楼看着阿诚煮面添水,忙得团团转,便拿了两副筷子去桌上等着。除夕夜,街上已有等不及守岁的人放起了鞭炮,劈啪作响,热闹非常。阿诚端着两碗面出来,香气一路飘着,是明楼最爱吃的味道。两人对着吃面,除夕之夜没有精致饭菜,只有葱油面两碗,虽然简单却十分家常。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到是年味十足。阿诚吃几口面,放了筷子,同明楼说自己也买了些炮竹烟花,等下吃完面就要到外面去放了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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