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三丝卷
人居高位，难免应酬要多，明楼做了名誉校长，除了治学还要与各样人等打交道。中国人善于在酒桌上交流情感，天大的事，一顿酒饭下来，赏脸的就谈成，不赏脸的再不往来，这便是中式的交友之道。明教授卸了官衔就还是原先那个西装革履、沉着稳重的大教授，戴上官衔却要应付形形色色的酒桌饭局。今天吃海鲜，明日品山珍，虽然都价格昂贵，但吃久了的确让人口舌生疮，心燥气急。
今日的明教授又去了饭局，却仅自己到场，形影不离的明秘书没跟着。饭局上的人都纳罕，以为秘书偶染微恙，少不了一番问候。其实是因为明家的小弟妹临盆，全家都在医院忙活着照顾准妈妈，只好把家里的大儿子明述送到明教授家里去，明述正读小学，早晚要人接送，明秘书今日告假，实则是接孩子下学去了。
晚上明楼自己回家，到家十点多，阿诚正坐在沙发看书，见自家大哥进门便起身迎过去，明楼顺手递了大衣给他。
明教授手里一空，看着阿诚正展开衣袖，抻平衣领，再往门口的衣架上挂。他觉得好笑，便揶揄了一句：「接的倒是顺手」
「先生递的顺手，底下人就少不得接的顺手些」
阿诚寥寥几句就把话堵了回去，明楼一噎，知道阿诚是暗讽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佯装生气，伸手点点：「你说话是越来越没规矩，我少不了学学大姐，整顿家风」
阿诚听了不以为意，只是笑笑：「大姐现在没空整顿家风，到是整顿医院，今日又守了一天」
明楼听完便有些忧虑，问道：「曼丽还是没生？」
「说是就这几天，明台回上海的飞机是明天上午，大姐再守一个上午就能歇歇了」
「那你嘱咐阿香炖些润燥的补品给大姐吃」
「哎，知道啦」
明教授跟阿诚在客厅闲扯一会儿就进屋洗漱，换了睡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年近不惑，外面跑一个晚上就觉出累来，好在今晚的饭局只是旧友闲聊，不费脑子，可惜没吃好，肚子里空。他正想着热杯牛奶暖暖胃，忽然房门一开，阿诚端个托盘进屋来了。
明楼眼尖，看着托盘上似是有个青瓷盘子，便知道有夜宵可吃。他整整衣领，又拿起报纸翻翻，随意问着：「这么晚了，怎么还要吃东西？晚上没吃饱？」
阿诚看他一副遮遮掩掩不说实话的样子，便有意要逗他，就干脆原地站住，明楼从报纸上面抬眼望过去，只看见阿诚托着盘子对自己笑，人却不肯往前多走一步。
「端着不累？」
「原是给大哥预备的宵夜，但瞧大哥不像是饿了，我还是拿出去吧，明天当早饭吃」
「谁说的」明楼看他真是要转身出去，赶紧放了报纸拍肚子：「没吃饱，真是饿了，你来的正好」
阿诚听完这番实话，这才举着盘子过来，轻轻放在茶几上。明楼探身看看，青瓷浅盘，里面两枚菜卷，并一小碗紫米粥，热气袅袅，带着米浆的厚味，实在诱人。“菜卷”实则是“三丝卷”，是阿诚自己考据再加工出来的“私房菜”。以青笋、土豆切细丝，配绿豆芽一把，三样皆用盐轻轻腌过，放进沸水煮熟，煮过后再入冰水镇上几分钟，口感方爽脆鲜嫩；三丝既得，就做卷饼。菠菜切碎，配面粉玉米粉加水搅成面糊，锅中不必刷油，直接舀一勺面浆进去，片刻就能烘成小饼，再将方才的“三丝”卷入，虽然口味极为清淡，但正是这等清淡才能吃出菜蔬本身的香气清远来。明楼素来喜欢这个，况且都是蔬菜，无油少盐，做夜宵正好。
他这厢喝了两口粥，便拿起一个三丝卷往嘴里送。阿诚的三丝卷只有手掌大，看上去玲珑别致，菠菜饼又绿，放在浅盘里小巧可人，碧色流光，让人食指大动。明楼咬了一口，往门口看看，还是没忍住，只好问他：「明述睡下了？」
「十点多了，早睡了」
「睡了好，让他知道我加餐，又下来跟我抢」
「明教授几岁？还跟个小孩子争食？」
「珍馐玉盘，千金不换」
「岂敢岂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笑着，明楼吃宵夜，阿诚就坐在一旁翻报纸。偶一抬头，见明楼竟是喝了一碗的粥，这才知道他是真饿了，可照理说晚饭虽然在外面吃，却从没见他饿成这样过，阿诚纳闷，就放下报纸问他：「大哥晚上没吃饭？看着像是饿坏了，我再给大哥盛一碗？」
明楼把最后一口粥送进嘴里，这才摇头：「饱了」，他拿手绢擦嘴，看着粥碗上结着一层淡紫色的米浆，正顺着碗沿往下滑，忍不住抱怨：「晚上凌院长做东，去的“蜀南”，我吃了两口就辣饱了」
阿诚闻言就笑笑：「大哥这沪上的胃，吃川菜是勉强了些，不过凌院长老家也不是四川的，怎么跑到“蜀南”定桌子去了？」
「他带着那个警察一起去的，说是人家爱吃，别说，那小警察到是不怕辣，一碗的麻椒鸡都是他吃的，我看着都胃疼」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的闲聊几句，晚上很静，钟摆一左一右的摇晃着，衬得夜里更静。粥碗上浓厚的米浆干结成一片，要泡上水才能洗下去了。阿诚翻完了报纸，收拾一番，就拿了托盘出去。明述果然是起来了，在明楼门口探头探脑，看见阿诚伯伯端着托盘出来，就知道大伯晚上又吃了独食，明述心有不甘，就黏着阿诚进了厨房，连声唤着自己也饿了，最后到底被塞了一嘴的草莓，这才心满意足的噤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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