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鹿

专注做饭一百年(๑•̀ㅂ•́)و✧

【凌李】清汤挂面

凌远正在帮值班大夫写开会心得,传达室的老王给值班办公室打了电话。

「小凌,有个学生找你,快出来」

老王是退休之后闲不住才应聘的社区医院门卫,热心肠,对谁都挺好。给值班那屋打完电话就招呼人进来。

「来来,上里头吹吹电风扇」

这是八月,盛夏里的蝉鸣聒噪得像一列不休不止的火车。

凌远很快到了传达室,老王正跟着收音机哼哼京戏,摇头晃脑,陶然忘机。

「你怎么来了?」

老王把眼睛睁开条缝,熟人,这学生挺有礼貌,小凌也有礼貌,他对现在的礼貌青年十分满意,就继续闭着眼睛摇头晃脑。

「吃饭没有?」凌远抛出第二个问题。

「没呢」

「走,带你吃饭去」

学生抻着胸口的那团布料跟着电风扇摇头的方向来回走,三级风,呼呼作响的扇叶吹送出强风,把他吹得通体清凉,溽暑的黏和闷热也消减下去。

「不值班?今晚上?」

「不是我的班,我刚才学雷锋呢。」

老王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这小年轻,学习雷锋挂嘴上!他对这种向社会主义邀功请赏的行为十分不满,就坐起身子,打算批评批评。

「小凌,有什么事回去说,你们那屋有空调,看把这学生热的,一脑袋汗」

老王,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话一出口,全是关心和爱护。

凌远背着那个学生的书包,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

 

「凌远哥,我饿着呢,你吃了?」学生一步三晃,吊儿郎当。

「吃食堂,你吃什么想?」

「你带我吃点好的呗!」

凌远回过头,看着身后穿着夏季校服裤和黑色短袖衫的家伙,路灯底下密密麻麻全是小飞虫,那人正挠着自己的胳膊。

「李熏然同志,你这有事没事就找我打牙祭,饭钱怎么算?」

「凌远同志,革命友谊就是请客吃饭,请你端正态度!和我继续保持良好友谊!」李熏然一本正经,然后一咧嘴:「哥,这儿蚊子真多!你瞧我这包,鸡蛋那么大!」

凌远鼻子里一哼,往回走两步,从兜里掏出风油精。

「哎哟凌远同志,你真是居家常备工具箱!」李熏然夸了两句,赶紧抹上。

凌远笑着往前走,他手背有点痒痒,用指甲掐一个十字就行,他并没有为自己常备风油精的习惯。

 

李熏然点明要吃意大利面,披萨,水果沙拉。这是一个高中生所能想到的最有格调又最体贴尚在实习的凌远钱包的晚餐。他们去了步行街一家披萨连锁店,工作日来吃晚餐的人并不多,两个人挑个位子坐下,凌远点了海鲜披萨、薯条炸鸡翅、两份意面和一份水果沙拉。

「哥我想喝点酒」李熏然从菜单里抬起头。

「喝什么酒」凌远把菜单放回桌板下面:「麻烦您,两听可乐」

「哥哥哥!我不喝可乐!」李熏然赶紧叫停,对服务员说:「您给我改成那个“蔚蓝风暴”」

「蔚蓝风暴里有鸡尾酒」服务员挺细心。

「行行行!」

晚餐很快上来,李熏然食指大动。披萨浇了双份芝士,海鲜被芝士埋得都看不见了,凌远本来叉了个炸鸡翅要吃,看着李熏然饿狼一样的吃相,默默又把鸡翅放了回去。

「哥哥哥你吃你的!」李熏然从“百忙之中”抬头,他真忙叨,嘴里要嚼,左手举着披萨,右手的叉子上插着并排的三根薯条,而他还想腾出一只手把刚才的鸡翅叉回凌远的盘子里。

「你先吃你的吧,饿成狼了都」凌远把鸡翅拿到面前,两手一拧就拆出骨头,他把鸡翅切了切,拌进李熏然的意面里。

「凌远你太了解我了!」李熏然往嘴里塞薯条,紧接着挑起意面,「你还记得我最爱吃鸡肉丝拌面!」

「从小吃面条你就抢我的,我能忘?」凌远接着拆鸡翅,「留两个你直接吃,炸的挺脆的」

 

一顿晚餐仰仗李熏然的风卷残云,没用半小时就吃完了。细嚼慢咽派的凌远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意面,李熏然已经撑得躺在了椅子上。

「没事儿凌远哥,你慢慢吃,我缓缓」他长长叹气,又喝一口气喝干“蔚蓝风暴”润嗓子。

等到两个人都吃饱喝足,夜晚的风已经很沉。李熏然撑得厉害,又被冷风一吹,像是要上头,想吐。他几步跑到一个花坛,弯着腰酝酿了半天,动静全无。

「没关系熏然,咱们顺着这条街慢慢走,遛下去就好了」凌远照旧背着李熏然的破书包,像个扛大包的苦力,他转移着李熏然的注意力:「哎,你不是考完试了么,怎么还上课去了?」

「我妈给我报了个英语班,开学我们又划重点班,烦!」

「你外语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百五考了九十,我妈都急了」

「你得抓…..」凌远停住话音,看着李熏然弯下腰,又慢慢蹲下。

「哥,不行了我要吐……」他把手放在胸口上:「晚饭挺贵的…..」

凌远哭笑不得:「你快吐吧!」

李熏然扒着花坛呕吐起来,凌远为数不多的实习工资换来的晚饭,在他的胃里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变成了花肥。

唉。

凌远捏着一瓶矿泉水,给李熏然的太阳穴涂风油精。

 

小酒鬼晃荡着抹着风油精的脑袋,眼睛被薄荷脑熏得睁不开。他年轻,吐出去就生龙活虎起来,已经闲的无聊开始踹着小石子当球踢了。

「凌远哥,我想哭」

苦力背着书包,回头瞥了一眼高中生支支愣愣的头发,心说我看你是想上天。

「男人哭吧不是罪」凌远只能这么回答他。

「我明年就高考了,明年这个时候我都该滚蛋了」李熏然肝肠寸断,酝酿感情。

「等考上大学,我就去北京了,我爸让我报公安大学」悲从中来,眼中似醋。

「熏然,咱哭不出来就算了吧?」凌远小心翼翼,又要憋着笑,因为路灯下努力酝酿悲伤气氛的高中生小酒鬼挤眉弄眼,格外滑稽。

「本来也没想哭」李熏然摸摸眼睛,泪腺太不发达,挤了半天啥也没有,就此作罢。

「主要是我去了北京,就看不见你了」高中生再度悲从中来,他这回是真有些伤心,他的青春留给这座城市,而北京像一个未知又遥远的洞穴。

「你先考上再说」凌远毫不留情:「一百五考九十,公安大学你家开的?」

很好,这句话我记你一辈子。高中酒鬼嫉恶如仇,当下蹦起来要揍那个前理科状元一顿。

两个人在大马路上追跑打闹,玩儿出一身的汗,快九点了,凌远停住脚,劝李熏然回家。

「不不,哥,我爸妈今晚上又都不在」李熏然擦着汗,呼哧呼哧喘气:「要不我干嘛来蹭饭啊!」

「行啊你小子!」凌远啪啪打他脑袋:「那你手里是不是有饭钱?」

「当然有!一百!」李熏然神神秘秘:「可我要攒钱买新篮球,我都攒了五百多了!还差一半儿!」

「篮球我到时候攒钱给你买,你别不吃饭」凌远往上抬抬书包:「刚都吐了,现在饿了吧?」

「饿了!」李熏然悲愤至极:「想到自己给我凌远哥的钱找了个婆家,我就悲从中来,伤心欲绝」

「快闭嘴吧,还不都是你吐的」

凌远又往前走几步,「到医院了,你去宿舍等等我,我去跟王大爷借个锅。」

 

清水烧开下挂面,煮熟关火,加酱油香油和醋,谓之“清汤挂面”。实习医生顾念小酒鬼的胃里刚才猛龙过江,所以多放了些醋,给他开开胃。

从传达室端着一盆清汤挂面出来,回到实习生宿舍却找不到人。社区医院开在一片老房子里,院墙剥落着土灰色的墙皮,在逼仄的空间中散发着浓烈的来苏水气味。凌远端着面围着小医院找了一圈,最后在小花坛的边上看见正仰望星空的高中生。

「吃吧」他把面条递过去,高中生低头吸溜几口,酸、香、微咸,八月的晚上夜风自南方而来,在小医院一人多高的围墙里调皮的打转,月亮从未如此大而明亮,像地理书上插图里画出来的浑圆的天体,而不仅仅是一个月亮。

高中生唏哩呼噜的吃完了面条,满足地打着饱嗝。他这回才是真的吃饱了,海鲜披萨和意大利面,那种漂洋过海的舶来品,在他看来倒不如这一把两块钱的挂面和几滴简单的调料。

「哥,那是什么树?还挺高的。」李熏然抱着碗,倚在花坛的汉白玉栏杆上。

「香樟树」

「那个呢?」

「卡林*」

「卡林?」

「树上挂着小牌子,叫“卡林”,应该是学名」

「明年我上北京,就能看见好多和咱们这里不一样的树了」李熏然少年特有的眼睛闪闪发亮。

「北方种悬铃木、白杨和法国梧桐多一点,还有这个…玉兰、桉树,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

「你上回说想要考公安大学,我就顺手查了那边的气候」

他们都不再说话,可晚风像是会说话一样沉沉地从这片花坛吹过,“卡林”被吹得沙沙作响,蝉鸣终究还是像聒噪的火车嗡鸣,无休无止,被晚风带来,又被晚风带走。

==完==

卡林:橄榄树品种,学名 Kalinjoti,引种于阿尔巴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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