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李】山菜包子
凌远打开饭盒，装进满满一盒白胖滚圆的包子。
是春天的山菜拌上肉馅包得的。山菜是凌远的好友四月回老家扫墓，上山踏青亲手采摘回来的。凌远一家人口味汇合南北，无论是包子饺子，还是虾蟹河鲜都吃得津津有味。山菜很鲜，叶子肥厚扁长，有很清淡的山野气味，全家人赶在春天正浓时淋漓酣畅的吃一场，仿佛这样春天才没有白白度过。
包子是一家大小四个合包的，星期天，孩子们不必出门补习，两个爸爸也乐得睡个懒觉。全家人沉酣一梦，直睡到十点多才慢慢起床，孩子们还跑到爸爸的床上撒了一会儿娇，一家人躺在一起聊天凑趣。家中养了狗、金鱼、乌龟，儿子还憧憬养小八哥、小鹦鹉，女儿则希望来年再养一只雪白漂亮的波斯猫。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到中午。原本说要吃水煮鱼和大葱炒蛋，结果快递很是时候的来了，是同事前几天许诺给寄来的山菜。
孩子们并没有见过山菜，南市的江北菜场里很少有摊子会卖野菜。近些年水源污染慢慢严重了，春日里大家都吃的马兰头也不敢随随便便跑去郊外乱摘，看出经济效益的农夫就把山野菜引了种子放到自留地里种，每日浇水耕耘，长势颇丰，却再也没有“江鲜野菜桃花饭*”这样属于春日的浪漫与新奇。
山菜既得，就要趁着新鲜做出食物，方不辜负这种自由生于天地间的早春菜蔬。凌远先去厨房揉面发面，预备端整再回来一包包拆开山菜。菜根还拌着泥土，孩子们欣喜地凑过去，挑根茎粗直鲜脆且叶子厚润光亮的整根山菜，小心翼翼捧着，连带菜根上零星的泥土一起种在自家露台的小菜园子里。家中的大狗来回往复地跟着小主人们跑来跑去，偶尔舔一舔地上散落的土渣。
「种它做什么？不吃？」李熏然看着孩子们挖土掘泥，小小的鼻尖在春天将近正午的日光里冒出细密的汗珠。
「种上就能一直吃了！」凌尚熏回答得脆生生的，手里的园丁铲上趴着一只不知道哪里飞过来的草蛉。
「我听姐姐的！」李奇远向来站在姐姐这头，此时正从露台的小水管中提水。
「真折腾！你们俩！」李熏然看着满地黑渣一样的泥土和小菜园里被挤得伶仃可怜的几株西红柿苗，对着两个孩子幼稚的行为下了定义。
凌远端着一盆山菜过来，又叫老三叼几张报纸。过期的“南市日报”上写着大而夸张的标题，多年近视的优等生眯起眼睛，对着标题念到：「不要扼杀孩子的天性，那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童真」
「瞎说！你编的？哪儿写着了？」李熏然坐在凌远身边，不轻不重给了一脚。
「我以为你没看过这张报纸」凌远一吐舌头：「下回骗别人去」
「傻子才上当」
山菜择去老叶和草梗，入清水痛洗几遍，再用盐水略泡，最后再用流水冲洗。这样处理后的野菜方才干净，可以食用。孩子们种完了菜就来帮忙，一家人蹲在小菜园的水管前对付一盆山菜，嘻嘻哈哈，喧闹嘈杂，老三被泼了一身的水，便站得远远使劲抖着身体，水珠荡起多高，落在地上，像一场阳光下透明的大雨。
洗净山菜，入沸水汆烫，庖厨谓之“飞水”，飞过水的山菜柔软碧绿，土腥气淡去，这样才可以入菜。凌远把山菜捞进装了冰水的菜盆里投洗，继而捞起攥出汁液。柔软的山菜在人民医院院长灵巧利落的双手中迅速成型，变成一个个圆润碧绿的菜团，放在砧板上。
李队长绞好了肉馅，鲜红粉白的一小盆。院长放了盐、姜蓉、芝麻油和花椒水调味，肉馅搅打上劲，黏黏腻腻的裹在筷子上，女儿踩着小凳加上一勺白糖提鲜，儿子开橱柜门拿出黄豆酱油，黄豆酱油不能少。
肉馅混上攥干的山菜，再放些菜籽油，几枚剁碎的海米和一小撮红糖，这样做出的包子馅油多肉满，还有红糖朴素的回甘。面已经醒发充分，在面盆中透出发酵之后酸软的小气孔，用手按一按就轻飘飘地陷了下去。
李队长在外枕戈待旦，在内也实在是一位尽责的父亲。他的面食似乎处理的比公认做菜一流的凌院长还要拿手。面扯成小团，揉圆再按扁，擀面杖与手配合得当，眼花缭乱中就擀出一张包子皮。雪白的包子皮一时间擀出许多。孩子们扯了面团捏面人，在饭桌的一角上摆出滑稽可爱的一副立体小画：李队长握着小手枪，凌院长抱了小药箱，老三叼报纸，还有一只比人还大的小八哥。
包子包了许久，等到真正入锅开蒸已是午后。一家人起的迟，又中途吃了些水果零食垫肚子，故而午后吃饭也并不觉得饿。滚圆白胖的包子蒸出来，挤挤挨挨的落在白瓷盘子里，冒着蒸腾的热气和面食发酵的微酸。孩子们等不及，伸手抓起一个却烫得咧嘴。爸爸们一面数落他们的心急一面夹开包子仔细吹凉。老三趴在饭桌下面啃着饼干，蓝莓芝士味，是它最喜欢的口味。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就到了下午，如果不算上李队长被叫到单位临时加班的突发事件，这实在是一个完美的周末。李队长喂孩子们吃包子，自己还没来得及大快朵颐就被迫结束了这个飘着山菜气味的星期天。直到他开门走人，凌院长才想起他们一直是这样公务缠身。小朋友吃饱了就乖巧的帮着远爸爸洗碗擦桌子，一家人又看了一会儿动画片，六点多，凌院长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李队长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包子。
孩子们午饭吃的太迟，又饱，三口人便决定步行去给然爸爸送饭。好在然爸爸的单位并不远，走走停停，中途凌院长还背着女儿抱着儿子当了一会儿人肉小汽车。到了公安局唤了人出来，李队长的加班也暂且告一段落，便轻轻松松坐在公安局附近的小花园吃全家出动带来的晚餐。山菜包子放在保温饭盒里，肉馅还是滚热，蒸出来的菜肉汁浸润在包子皮里，柔软细腻。
天还亮，李队长吃饭，孩子们绕着小花园又跑又笑，脆嫩的声音传出很远。凌远看着头顶的天，远处的孩子们和身旁的人，突然有种水落尽海洋的熨帖感。他是一滴水，从地表蒸发，凝结成叶露，也曾到天上和其他水滴聚集成云。他在山林河湖之间往复，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接他成雨的云落入河谷，带他飘向一片真正的大海，他落进海中，被温暖的洋流包围，再也不是那颗孤单的水滴。
「你们带我离开孤岛，让我在海中沉睡。我给孩子们讲起一个故事，故事里有我曾经到过的地方。我的故事里没有温柔的光芒，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它是指路的星星，让我在雾中不会迷失方向。」
「凌文青，你又在作诗吗？」
「是的」
「这次的题目呢？」
「《我爱的人，一个家》」
*出自【唐】李群玉《沅江渔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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